馬會計說謊(小小說)
來源： 湖北作家網 發布時間： 2017-12-11 作者： 梵 燈
“老婆，這會兒在干嘛？”冬夜，快十一點了，在村委會加班加點填寫扶貧檔案的馬會計突然接到老公從百里之外打來的電話。她邊接電話邊跺跺腳、晃晃臂，警覺地回答道：“沒干啥，這會兒正躺在床上看電視哩。”
“是嗎？你真在看電視嗎？看電視咋聽不見頻道的聲音？”
“就喜歡瞎操心！我想干啥你管得著嗎？”
“不是，我是說，你肩周炎、腿疼的那么厲害，天天吃藥不管用，天天不著家，又天天加班，胳臂痛得都抬不起來了，還在加班，加班，無休止地加班。幾屆干部當下來累下一身的病痛，到時候咋辦？”
“這是工作！工作！你懂不懂？你以為現在村干部是那么好當的？真是的！”
“整天就知道工作！工作！裝得跟個大佬似的，誰不知道你拿得好點兒錢？累下一身的病，將來誰能記得你？去年，我就跟兒子商量，堅決不讓你再當干部了。像這樣再當下去，我們這個家就被你一身的病給拖垮了……好好好，不說了，你想咋搞咋搞。我還是那句老話，你再回到家里總咋呼說這兒痛那兒癢的，沒人管你了。最好是把你關在門外，讓你喊痛去，省的一家人聽了心煩。”
“我的先生啊，我的事誰讓你管了？你看這一大堆一大堆起堆的活路，哪一堆不是眼前要搞的，上頭一遍一遍地催著要上報，要求限時完成的，加班加點地干都沒法干完，不加班加點地干咋搞？你以為我不想清閑不愿輕松一下……”馬會計話未說完，就急火火地先掛了電話，繼續寫她的檔案。這時候，村委會周圍所有的人家都關燈睡下了，四周寂靜無聲，偶爾冒出一陣狗叫，或者雞叫，提醒她，又一個黎明可能快到來了。她打算只再填寫兩份檔案，就把近期的工作往前沖了一大截。
叮鈴鈴，電話又響了，她一看，是兒子打來的。平常兒子工作忙，很少給她打電話，這陣子卻打來了，就知道是老子發動兒子也來“查崗”管閑事了，就直接掛掉了。可是，她不接，電話就一直在打，一直在響……在這靜寂的夜晚，一陣電話鈴聲，就像平日里一陣空襲警報那樣特別響亮，挺惱人的，她只好接一下。
果然，她一接，兒子就問：“老媽，你在干嘛？”
“我我我，沒干嘛。在休息呀。”
“不會吧。聽老爸發脾氣，說你又在加班了，硬是不聽勸。”
“沒有啊，兒子。我知道身體重要，今年又這病那病的，因為加班鬧的全家都不得安寧，我注意著哩，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冒險加班了。”
“不可能吧。你又在說謊騙人了。”
“放心吧，兒子，我是不會騙你的。如果你不信，我打開電視，你聽聽。”說罷，就打開手機視頻，讓兒子聽。
兒子聽了一陣，感覺好像是電視里面音樂頻道的聲音，就囑咐了一句：“老媽，早點休息。”掛掉了電話。
馬會計看看時間，已經快深夜十一點了，就想收拾收拾回去休息。他家到村委會有幾百米的距離，一路都是人家。人家門前都有大大小小的狗娃、雞鴨相伴，不怎么害怕。可是，一想到眼前的任務，她又猶豫了，就決定堅持把兩份檔案填完了，再動身回去。
叮鈴鈴，電話再次響起，她一看，是鄉政府的“章大人”打來的。“章大人”實則是“章人大”，是大家對他這位人大專職副主席親切的簡稱及戲稱。去年來，“章大人”分管全鄉精準扶貧工作，每天到各村督辦呀，檢查呀，召開安置點建設工地現場會呀，對鄉村干部、駐村四雙幫扶工作隊員進行培訓呀啥的，身上掛著一大堆婆婆媽媽數不清的事情，“兩眼一睜，忙到熄燈。”也是焦頭爛額的，這會也沒休息。他打電話來，肯定有重要工作要說。
果然，“章大人”一開口就沒客氣地問馬會計這會休息沒，而是直接問她：“馬會，今天白天交待你的幾件事情落實的怎么樣了？你是搞業務的，我就沒給村書記打電話，直接聯系你了。”
“哎喲，是章大人呀。這幾天事太多了，您交代的事給忙忘記了。”
“我的螞蚱爺嘢，這么重要的事，你都給忘記了，要追責的話，很多人要跟著倒霉呀！現在天都快亮了，你說咋辦？”
“我也沒辦法呀。誰讓您天天往下壓任務，壓得我們直不起腰來。”馬會計說著偷偷嗤嗤笑起來。
“現在扶貧進入決勝攻堅階段，再多的苦也要吃下去，我也是照章行事。爬過這座山，就是平原了。我的姑祖太爺呀，你千萬要支持工作呀。”
“哈哈哈，我是跟您開玩笑的。您整天跟大爺似的拿我們當孫子盤桓，這會也讓您著著急。”
“噢，你們還記仇哩。我那也是戴著帽子說官話，不針對具體的某個人。你不要見怪。”
“嗨，這我知道。其實，您交待的我早就都搞好了。前天開會，你還在會上說，國網開放兩天，各村要抓緊時間調整。對貧困戶該納入的納入，該剔除的剔除，調整的名單兩天之內立即上報；晚了網封了，就報不上去了。今天村上開了專題會，有駐村鄉干部、村里的黨員群眾代表參加，大家對新納入的，要剔除的，進行了表決，名單已經定好了，電子文檔我也整理出來了，下午五點前我已上傳鄉扶貧辦了。”
“好好好，我知道你搞啥事都是雷厲風行的，這我就放心了。不過這會時間已經很晚了，你在哪里呀？”
“大人呀，都這會了，我能在哪兒? 躺在床上看微信群里的消息唄。”
“那你都看到了一些啥呢？”
“看到大家都在加班干活呀。曬的照片上，有的在辦公室加班，有的工地上‘吹風’，都忙得很哩，到處燈火輝煌的，現在的夜晚真的好熱鬧呀。”
“可不是嗎，口號上說：推進精準扶貧工程要五加二、白加黑；搶晴天，戰陰天，刮風下雨是好天……現在你那里是什么天呀？”
“我這里呀，是下雪天呀，零下四十多度，雪上加霜，凍得人受不了啊。”
“哈哈哈，那你找個帥哥抱著暖暖唄。”
“你就是我的好帥哥，快來給我暖暖呀。”
“這會顧不得喲，我還在一處工地上，檢查督辦夜間施工情況。一星期一個時間節點，不敢馬虎呀。”
“領導也真不容易，沒個白天黑夜。要不，我去陪你吧？”
“好吧，你來了，咱倆找個蘿卜窖，進去暖和暖和……”
“誰進蘿卜窖？要進就進紅薯窖，把你當紅薯燒吃了……呵呵呵。”
正說著，馬會計手機屏幕震動了一下，就說，怎么回事？今晚電話擠堆了，又來電話了，稍后跟您聊，又去接另一個電話了。
電話是她的娘屋姐姐打來的，說八十多歲的父親病重的很厲害，母親去世的早，她們在外地打工，顧不上回家照看，讓她無論如何抽幾天時間，回娘家照顧一下父親，以免出現意外。馬會計在娘家是雙女戶，沒有男丁，父親全靠她姊妹倆早晚照顧，而妹妹一家也出去打工，遠離家鄉，掙錢養家，著實不易；她離娘家稍近些，是應該早晚回去照看照看的。可是，自從開始搞精準扶貧后，這些年工作纏身，她能回娘家的機會少的可憐，這陣子又忙得不可開交，哪有時間回去照護父親？接到電話，情緒剛要放松下來的她不由得急火攻心。
“啥，父親病重？你們顧不得回來？”
“是的。我們在海南的天涯海角建跨海大橋，工程正處在關鍵期，老板不準假，更買不著車票。”
“哦，你們掙錢很重要，我的工作就不重要了？一天到晚忙的要死，你們不知道呀？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孝心都是我應該盡的，我隔三差五三更半夜地往回跑，要你們干啥？”馬會計高喉嚨大嗓嘰哩哇啦一陣吵，對方當時就沒了聲響，半夜里，空氣凝固了好一會，那邊才冒出一句：“好吧，明天我們找老板再求求。”
“算了，你們回來一趟太遠，又要花一大筆路費，還是我來想辦法吧。”說吧，立馬掛了電話。現在，她真的決定要回家睡覺了。關上辦公室的門，鎖上村委會大門，轉身往回走，這會兒雞都叫了，起大風了，腳下一片燦白的寒霜，凌冽而刺骨，她迎著冷風，極小心的挪著腳步，剛要跨過水溝，電話又響了，借助屏幕的亮光，她看到是幾十里外鄰村一位也正在加班干活的女同行打來的，說是向她咨詢脫貧測算表關鍵部位如何照實填寫的事。她邊說邊過溝，一不小心，踩翻橋石，雙腳跳進了冰冷的水里，“哇”的一聲驚叫傳過去，嚇了對方一跳。
“怎么了，馬會計？碰到啥了？”
“沒事，光顧著跟你說話，撞豬上了。”
“哈哈，撞豬上了？”
“是撞樹上了。呵呵……”
“半夜三更的可要小心呀。”
“沒事，當了幾任干部，夜路走慣了，很熟悉的。”
“好的，打攪你了，早些回家休息。”
“好的，沒事。我這就到家門前了。”馬會計急火火跑到路上，棉鞋已經全浸濕了，又灌了滿鞋的冷水，她索性脫掉鞋子，提在手上，打著赤腳，踩著痛徹骨髓的尖石，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明天在她所包的村民小組宣傳動員扶貧戶產業發展場院會還要靠她組織哩。腳再痛，身再冷，她也顧不了那么多，只有勇敢地向前走，向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