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宣恩
來源： 發布時間： 2023-11-20 作者： 葉芳
城很小，相傳李白卻曾經吟詩駐足；城很小，卻物產豐饒，曾得帝王眷顧。這座小城不一般。
小城在江南，地處神秘的北緯30度附近，它四季分明。
品小城，從春之茶開始。
有聯云：皇恩寵賜伍家一葉動天下，國策惠民萬寨三春暖人間。還有聯云：“陸羽新寵猶藏乾坤于袖里，昌臣遺珍竟留日月在杯中”，寫的就是宣恩縣萬寨鄉伍家臺村的貢茶。伍家臺貢茶園距離縣城不過30分鐘車程。茶園當中最顯眼的景觀有三處。一是茶園入口處乾隆皇帝題寫了“皇恩寵賜”四個紅字的皂色巨石，一是茶園最高點的觀景亭，一是立在山腰三丈有余的咖啡色玻璃鋼材質的大茶壺。
灌溉茶園的水出自白虎洞內的暗河，站在觀景亭遠眺白虎洞，洞口黝黑，云霧繚繞，深不可測。再近點，只見龜山俯臥在山谷，龜山是一座直徑百米種滿茶樹的小山包，妙的是茶園自古由茶農自然種植，茶山卻酷似一只初醒的烏龜，探頭伸腳，龜甲紋路清晰，可謂形神皆備。再往下，就是七眼泉了。七眼泉均是間歇泉，大的泉眼一米見方，小的不見泉眼，唯有流水淙淙。
晨光熹微，獨坐亭中，茶園景色盡收眼底。茶芽嶄露頭角，綠色的葉脈、白色的絨毛、透明的露珠，纖毫畢現，如孔雀頭頂的翎毛驕傲地閃動，你會覺得整個茶園匍匐著千萬只綠孔雀。茶壟橫成行豎成列，隨山勢起伏蜿蜒，織成一眼望不到邊的西蘭卡普。身著艷麗民族服裝的土苗妹子正在采茶，手指纖細，如白蝴蝶上下翻飛，山歌悠揚，調皮的妹子一不小心丟一個音符在你的茶盅里，叮咚一聲兒脆響，整個人頓時都醉了。
游小城，從夏之水開始。
宣恩是水的天堂。縣城頭枕雙龍湖，懷抱貢水河。無論是泛舟雙龍湖看白鷗起舞，還是旌旗飄動鼓聲不絕賽龍舟，抑或是文瀾橋上憑欄賞音樂噴泉，都是一種享受。人與水，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密。彭家寨，軟橋懸空，水淺，河里常見三兩人用牛角狀竹簍捕魚。古寨雖古，但是跟水相比還是年輕后生，所以你看那水，是不露聲色的隨和與輕盈，是的，水的魔力就在于永遠年輕。清水塘的水，美在煙雨，十八孔歷史悠久的石拱橋粗拙樸實，與清秀的鳳尾竹映襯，讓清水塘美得更加虛無縹緲。
水，之所以玄妙，是因為博大，之所以博大，是因為無私。宣恩境內兩條大河，貢水河匯入清江，酉水河匯入洞庭湖，八百里清江的莽撞與柔情，魚米洞庭的浩渺和豐腴，早在貢水酉水“南轅北轍”卻暗通琴瑟時便已初見端倪。這些來自大山的水，具有出色的稟賦和麗質，匯江入海，殊途同歸。當我們臨碣石觀滄海，感受驚濤拍岸時，風中除了咸濕，應該還有一縷縷清新和甘甜，它來得太艱辛太遙遠——山的無私造就了汪洋的浩瀚——但是有幾人又會在此時回望莽莽蒼山？
繪小城，從秋之韻開始。
山里平地稀少，像麻陽寨那樣的壩子很珍貴。什么樣的地種什么樣的作物，不僅是因時就勢，更體現了人們對農作物的喜好程度。秋天的麻陽寨，金碧輝煌，若加上夕陽，簡直可以體會到一種盛世皇家的鐘鳴鼎食。幾乎全是稻田，黃是主色調，深深淺淺的黃，霸氣得不得了。這時候才明白為什么帝王要將黃色專屬，因為黃色意味著收獲，收獲意味著擁有。將黃色穿在身上，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昭告——天下都是我的，萬物都是我的。在麻陽寨，我們能體驗到帝王的自滿和實實在在的農者的喜悅。
策馬奔騰對于山里人來說真是一個遙遠的夢。崎嶇的地勢極大地限制了山里人的勃勃雄心。只有在土魚河或者椿木營的草場，壓抑的本能才能得到充足的釋放。土魚河一邊是懸崖，牧羊人驅趕著羊兒在草場出沒，對的，的確是出沒，因為茂密的蕨類植物冷竹，也占據了相當的區域。在土魚河感受到的是呼倫貝爾一樣的荒涼，人，有時候需要荒涼的刺激，日復一日的小橋流水也會產生不可避免的審美疲勞。
曬坪秋色，得益于高海拔賦予的冷峻，原始針葉林的層林盡染卓爾不群，即使它把全部的熱情都展示出來，還是會讓人覺得有距離感，那是一種只能仰望卻沒有歸屬感的欣賞。
賞小城，從冬之雪開始。
最孤寂的賞雪應該是清代張岱在湖心亭的那一次，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宣恩境內，若論苦寒，非二坪莫屬。只在照片上見過那里墻一樣的冰掛，隔著照片都覺得寒氣逼人。為什么二坪還有人生存呢？我為自己這個發問感到無知，愛斯基摩人尚且可以繁衍生息，別的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讓我們驚呼雀躍的冰天雪地，不過也是人類最普通的棲息地而已。賞雪，與原住民無關，他們，本來就是那其中的一部分。
椿木營的雪相對柔和些，我想那是因為椿木營居住的人比二坪多且更加集中。進入10月以后，椿木營基本就經常是白雪皚皚了。樹木、道路、房子，都成了粗獷模糊的形狀。真正到了雪鄉，會很快忘記賞雪的事情，會很快與環境融合在一起。人太渺小，自然界對人的征服，或許在人類看來是人類對自然界的征服，完全是無形的。
雪鄉人的好客是眾所周知的，大碗的臘肉和烈酒，伴著熊熊燃燒的柴火，讓每一位過客沉醉。山里人，如厚實的雪原一樣實誠。
走過宣恩，就走過了四季。四季宣恩，美在山水。
山，給人安全感。應該說，人類安全感的源頭，始于自己在母親體內的孕育過程，所以之后，安全感總與摒擋和包圍緊密結合。搖籃、房子、棺材，人類對安全感的追求和依賴貫穿一生。山里人，習慣層巒疊嶂帶來的踏實，而山外人，對山，是一種夾雜著新奇和敬畏的親切，因為，再寬闊的原野，不過同樣是山的延伸，這一種追根溯源既陌生又熟悉。
宣恩山好水更好。我們逐水而行，依山而居，水的浪漫依仗山的憨厚，山的挺拔來自水的充盈。山，靠之，水，依之。四季宣恩，得天獨厚，直尕思得（土家語，意為：非常好，很喜歡），宣恩要得！
（原載于2023年11月16日《長江日報》）
